门锁转动，苏琳推开厚重的屋门，和倒春寒的冷气一起进到了屋里；还有满身的疲倦，丝丝缕缕像夏天的蜘蛛网一样挂在身上。门锁訇然合上，泥泞的“盘丝洞”被截断了一半。

苏琳的高跟靴跟断了，在小步快跑赶公交车时卡在了排水沟里。她在公司忙了一天，跑到了跟前才发现自己看错了公交车号码。还没喘口气，鞋跟就楔在了排水沟——旁边沟渠丢着吃剩一半的肮脏红豆饼。紧接着，她的班次就巍巍从车流尽头朝她开来。她第一次这么不想公交车到来。苏琳委屈地要掉眼泪，整整一天她对着大海一样的账目没有出一点错，为什么在属于自己的时间看岔了车；穿了一个月臃肿的粗跟靴，为什么在最关键的时候却是苗条犯了错。

如海人潮在她身后，忙的不忙的，停停走走。这是个不够出丑都没人留意的年头。苏琳掰断了鞋跟时憋红了脸，踮着脚走上回家的车。

从公交踮到门前的路长得让人难忘，只是偌大城市里的无数分秒日月，并不是什么事都可以纪念。

“连云松竹，万事从今足。”-苏琳对这个反讽和双关的朋友圈文案颇为满意。不知从何时开始，苏琳每天作乐的事，就是在脑子里找出可以对抗躁郁的诗句，然后顺着网络像圣贤一样普渡世人。她毕业后留在了西安，说服了父母，许下了离开故乡的诺言。而在这个五十多平的屋里，熟悉的西安也不会变成他乡。

晚饭已经做好，她本有不少时间像平日般欣赏一个个点赞。但她就坐着，盯着屏幕看——在公交上拍的配图。那张照片的角落，有一个穿红校服的女孩在看窗外。苏琳刹那想起，她的高中校服也是这样的红，还有学校院子里的两棵大红豆树也是这样的红。

时空不经意就倒溯。那一天，她没有“不想公交车到来”的窘迫，而是低头听讲台上老师“苏琳的文章发表在了市文艺报上，让我们一起恭喜她”......她在台下抿着嘴唇，一遍一遍地在稿纸上写：“欲说还休”。有一天她站在校园的围栏边，看墙外的梧桐树和秋雨一直首连首站到了看不到的街角。红叶飘飞交坠，她在湿的手账本里写道“红楼隔雨相望冷，珠箔飘灯独自归。”有个夜晚，百日冲刺的压力紧紧地把灯摁在天花板，苏琳把漂亮的信封，轻轻推到了同桌的手边。那天晚上，同桌手里捏着写着“江南无所有，聊赠一枝春”的生日祝福，哭了好久，信封里还塞着一枝漂亮的红豆。

浪漫不能凭空产生，但会藏匿身形，看起来似乎凭空消失。苏琳对着手机傻笑。那些东西似乎一点也没有离开，就在日升月落中，排水沟的一次偶然挽留中。揉揉眼睛，满城的灯火把黑夜托举到最高的天上。晚饭还冒着热气，朋友圈的提示音响个不停，回忆的痕迹还在体内翻涌。苏琳觉得一句“万事从今足”，似乎也算不得反话了。

哪里不是春天呢，即使春寒，屋子里也没有红豆树。苏琳只好找了纸笔，仔仔细细写了“红豆生南国，春来发几枝。”拍了照，却不知道发给谁了。

文/高梓翔